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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足有四米高的标示牌上,“往丹佛”的词组配合着醒目的箭头,很清楚地告诉司机前面的目的地,最后那个“r”还忽明忽暗地闪着,发出电流的滋滋声。
我跳下车瞪着这个东西,空旷的高速公路上静悄悄的,惟有驾驶室里的吼叫飘荡在身后。雾气翻卷着扑过来,我忽然转身,抓起挡风玻璃后面的那个狗熊型挥发剂放在标示牌下,然后又发动汽车朝前开。
我拼命踩油门,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在黑暗中奔驰着,朝着前方没有一点转弯地前进。CD什么时候播放完毕了我也不知道,时间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丝毫作用,我要去的地方不再是丹佛,去哪儿都已经不重要了——我需要的是一个亟待验证的答案。
终于,我用更短的时间第三次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指示牌,一模一样的故障的“r”灯管,以及下边的那个……狗熊形状的挥发剂。
就是这样,我又回到了原地。
莎拉曾经给我看过一幅图片,据说是索菲从作画素材中找到的,无意间拿给她玩儿。小公主好奇地举着画片问我为什么蚂蚁在扭曲的八字形纸条上爬来爬去,不知道疲倦的样子。
我很难向一个不到九岁的孩子解释莫比乌斯环的意义。我该怎么给她说三维欧几里德空间中这种奇特的二维单面环状结构?我只能告诉她这个环是一个怪圈,无论蚂蚁怎么爬都没有尽头,它们可以从一个面爬到另外一个面,却不能从起点爬到终点。索菲似懂非懂地想了想,就自己做了一个,并且用蜂蜜水在纸条中间画出一条线,然后就兴冲冲地跑到花园里捉蚂蚁去了。
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明白了莫比乌斯环这个数学问题,可是我清楚现在自己就是那环上的蚂蚁。从离家以后,我就能肯定自己虽然愤怒却头脑清醒,足以分辨现实和幻觉,所以我不得不告诉自己,绿湖镇出了问题——这里,我生活的地方已经成为了陌生的迷魂阵,原本正常的一切都被神秘地改变了,而意识到变化的只有我……
真的只有我一个人吗?
我把车调转方向重新向镇上开去,雾气越来越浓重,很多家庭已经熄灯了,整个绿湖镇像死亡了一般寂静。
但我最终来到那个熟悉的院落前停下来时,一盏橘黄色的灯在门口亮着,它的光温和地穿透了雾气。有个纤细的身影站在灯下,抱着手臂来来回回踱步子。我刚下车,那个人一下子冲到我怀里,紧紧地抱住我。
“你去哪儿了,马修?”索菲哽咽着说,“你这个混蛋,怎么突然就冲出去,手机也没带!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五个小时没有消息,你想让我发疯是不是……”
我环抱着妻子的身体,她冰凉的脸颊让我隐约有些内疚。我尽量把她裹进外套里,想让她暖和一些。
索菲抚摩着我的后背,慢慢平静下来,我有点冲动地想向她道歉,可是最后却只是用力搂住她。索菲死死拉住我的手,不容反抗地将我拽回到房间里,夜晚的寒气都被她砰的一声挡在外面。
“莎拉已经睡了……”她一边忙着给浴缸放满热水,一边对我说,“马修,你肯定累了,如果想要吃点儿东西——”
我摇摇头,机械地脱下衣服,然后用手擦去镜子上的水汽。
最近我下意识地避开那些亮晶晶的、反射影子的东西,虽然早上会不得不对着它们梳洗一下、保证自己能以正常的样子见人,可是这么清楚地打量陌生的自己还是几天一来的第一次:
黑色的头发潮湿地贴在脸上,显得皮肤白得如同僵尸,微微发黑的眼圈更是让镜子里的人看起来非常憔悴,他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带着神经质,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它们尚未变得疯狂,反而在惊恐中带着一种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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