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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2页）

巴士进入唐芦乡地界的时候，白承航注意到母亲陈冬梨开始默默流泪。她眼下的皱纹像一条被用力深挖的沟壑，却连一滴眼泪都承载不住。

似乎只有在唐芦乡，陈冬梨才会异常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大儿子已经死去。这么多年来只要她在这里，就几乎不会把白承航错认成白卓航，或许是因为溺死白卓航的水塘至今还未干涸，或许是因为埋葬白卓航的坟墓仍然每年如新。

但相应的，她的心也跟着死了，做什么都是麻木。白昌荣后来带她离开了唐芦乡，去到了小她很多岁的闺中密友何庆、陈海静母亲嫁到的地方定居，就像是重新开始。2Зо=Б久2%З久(Б'

白承航把头垫在靠玻璃的手腕上，感受车身在泥泞道路上左右摇晃。他注视着巴士轮胎压溅出来的泥水混在雨中，从这个水坑跳进另一个水坑，心想这要是在上面跑指不定摔多少个跟头。唐芦乡正下着小雨，一行人准备下车时都疲惫地摸出雨伞抖开，有的因为行李多干脆准备拿它们挡在头顶遮雨。车厢里原本就浑浊的空气在人群攒动下变得燥热，直到车门打开让混着雨腥味的空气涌进来才让人好受很多。

“妈，下车了。”白承航见母亲没动，站起身轻轻点了点她肩膀。

陈冬梨现在就是一副被抽走丝线的木偶。白承航有些烦躁，忍着没说什么，几乎是拉着陈冬梨下车了，还替她打伞，把她手里的东西都拿在自己手上。

“妈妈要去看哥哥，你先回去吧，认路吗？钥匙也给你……”陈冬梨从口袋摸出早已被她攥热的钥匙塞进白承航手里，就这么朝家的反方向走去，什么也不说了。

有必要吗，他已经死了啊，你看他一千次一万次，他都不知道的。白承航冷笑一声，狠狠把手和钥匙揣进兜里，拽着行李箱和双肩包往那不包括他的一家三口曾经住过的老房子走去。走了两步他突然想起什么，折返跑回去把伞扔给陈冬梨又跑走了。他生着闷气，脚步很快，气还没消就快走到了，便急忙刹停，老远就开始观察大门的锁有没有被打开，这意味着白昌荣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还好是锁着的。他松了一口气，这才慢吞吞地挪过去打开有些生锈的铁锁，到处找烧水壶想烧点热水。烧水壶噪音很大，沙哑得像是在咳嗽。白承航一面擦着被雨水淋湿的头发一面躲远了些，总担心那玩意下一秒会爆炸。

这个家里的一切他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他从小到大几乎不住在这里，熟悉是因为他每年都会被带到这里来。泛黄的墙面上贴满了褪色的奖状，但签名的笔墨保存还算完好，张张都是「白卓航」，什么年龄段的奖项都有，什么领域的内容都囊括，白承航不得不承认白卓航真像是民间所说的神童，他什么都做到最好，什么都不让人操心，仿佛没有他做不到的，也绝没有什么会难倒他。

白承航偶尔会尝试和白昌荣共情，因为他曾经拥有过天之骄子，就这样没了，一瞬间的事，白卓航连给他们救的机会也没留下，万丈光芒地降临，却痛苦万分地离开，在还未成年的年纪，在未来还没真正开始的时候。

白承航咬牙切齿地给挂在墙上的白卓航比了一个中指，强忍着想把那一墙奖状撕下来的冲动。

他也曾有小半面的奖状。陈冬梨给他贴好了，夸小航真厉害，再接再厉；但白昌荣酗酒，一次发疯给全都撕了去，质问年幼且惊恐的白承航有什么脸面连这样奖状都敢贴出来让人笑话。

哥哥是一等奖，他的三等奖毫无可比性；哥哥是优秀的学生会主席，他这优秀的班干部根本不够看；哥哥是比赛的金奖，他的银奖总是差点意思。

他永远也超越不了白卓航，他追得好累，好辛苦，追得自己好难过好难过。偶尔有一次拿到了和白卓航一样的成绩自己兴奋得要发狂，他们却轻轻地说还行吧，连个由衷褒奖的笑容都没有。中考他拼尽全力，考到了宁源县最好的高中，换来的是什么？

他躺在白卓航床上沾了灰的遮罩，盯着因为潮湿有些掉皮的墙顶发呆。

“不愧是卓航的弟弟。不过如果是卓航肯定也能考到，还能考的更好吧，说不定能去省一中，那么优秀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