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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的风刮得跟阎王爷的催命唢呐似的,卷着雪沫子撞在窗棂子上,噗噗闷响,像是千百只冻鬼在拍门。李十三陷在厢房靠墙那张铺了厚厚兽皮的矮榻里,裹了两层厚得能捂死人的老羊皮,身子骨还是冻得打摆子。
屋里头暖炉子火压得只余底下一层橘红色的炭星儿,昏暗暗映着顶上盘绕的熏铜烟囱管子。墙皮给这半死不活的炭气拱得泛黄,一股混着霉味的暖烘气儿顶得人脑门子发胀。外头鬼哭的风声和这屋里头闷罐子似的暖朽混在一块,搅得人五心烦躁,喘气都不利索。
他眼皮子上像坠了冰坨子,沉得抬不动,偏偏眼皮底下的眼珠子不得劲,像是冻在冰壳子里头,僵着,又隐隐烫着,说不出的难受。肋下、胸前那几块叫伪丹炸、毒煞啃、冰火二气来回撕扯过的旧新伤疤,像塞满了烧红的铁钉和冻碎了的玻璃碴子,又烫又痛又木,熬得他牙帮子咬出了血沫子,混着口里腥甜咽下去,嗓子里火烧火燎。
丹田里头那点东西,像是炸塌了的破窑,空了,又像是砸穿了冰壳子的深潭,底下黑黢黢冷森森,摸不到底。那口“窑”或者“潭”深处,倒像是藏了点什么活物。不是冰麟破壳时的龙吟虎啸,是闷的,像是冬眠的大蟒冻硬了骨头,翻个身,鳞片刮在千年老树根上头的沉滞磨蹭。一丝丝比冰窟深处还沉的冷劲儿,顺着那闷蹭,从骨头缝里往外透。
李十三打了个哆嗦,不是疼的,是冷的。那冷不像外头的风刀子,倒是更像个不见底的冰窟窿,一点点把他那点热乎魂儿往里头吸。
窗棂缝里的风猛地拐了个弯。吱呀——
门轴子发出老病汉呻吟似的动静。
一股子裹着霜雪的寒气先钻了进来,吹得炭炉子里那点红火苗一阵乱抖。暖炉朽气被冲开一条道,清冷的夜雪味儿混着一种极淡的冰雪莲苦涩根茎的气息,压了进来。药味,还是老药根子味儿。
李十三眼皮抖了抖,硬没睁开。
门口脚步声很轻,踩在地龙砖上跟猫爪子落地似的。那脚步停在榻前几步开外,没再靠近。一股子凝练又隐忍的气场散开,像是块捂在雪堆底下的暖玉,不伤人,却压得屋里那股子浮动的热躁死气乖乖沉了下去。
是三长老李擎山。
他披着件玄青色锦缎面、内衬雪貂绒的大氅,领口银狐毛油光水滑。身上没了白天那股子不怒自威的庙堂气,倒真像个深谙医道的老供奉。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隔着几步,落在塌上裹得像破布卷子的李十三身上,沉甸甸的,像是能压塌炕。
三长老没吱声,像是看定了神。炭火的光晕在他脸上跳。半晌,他才慢吞吞往前挪了半步,鞋底子轻轻蹭过一块铺地青砖的边缝。
咔哒。
一声极轻极脆的机括微响,如同冻裂开的小冰粒掉进了铜盘里。
那块铺地青石无声地向内凹陷翻折了下去!露出底下一个小小的黑窟窿!一股陈年的、极其精纯的冰玉寒气混合着淡淡的草木尘封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那寒气不伤身,反而带着一丝凝神静气的奇效。
窟窿里端端正正地卡着个巴掌大小的暖玉匣子,通体温润白腻,没有雕工,只在匣底刻着一个古篆的“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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