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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廿二,普贤寺的铜钟在风雪里闷响。昭宁趴在香案上核对药材账本,指尖划过“雪参三钱”时,春桃抱着牛皮纸袋推门进来,纸角还沾着未化的冰晶。
“北疆的信,驿站的人说马都跑死了两匹。”春桃的声音带着寒意,牛皮纸袋上的火漆印子歪扭,显然是加急传递。昭宁捏碎封蜡的指尖突然顿住——父亲惯用的雪狼火漆,此刻狼眼处多了道浅痕,像道未愈的伤。
信笺展开时飘落几片碎雪,萧战庭的字迹依旧如刀刻般刚劲:“北疆告急,归期未定。附雪参半升,与星芒血同服可固元。”末尾的落款处,朱砂画着五瓣雪花——这是父女俩的暗语,五指印代表平安。可今日的雪印,分明只有四片棱角。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三年前在边关,萧战庭握着她的手教认雪印:“五指为全,四指为缺,若哪日爹断了指,便用四瓣雪花告诉你。”当时她还笑父亲说胡话,此刻盯着信末那抹歪斜的朱砂,喉间突然发紧。
炭盆里的火芯“噼啪”炸开,昭宁抓起信笺凑近火光,看见墨迹在“归期未定”处微微晕染——是血渍。她忽然想起上月收到的战甲图纸,肩甲夹层里藏着镇北军兵符拓本,父亲总说“星芒所指,军心所向”,此刻却连平安印都要藏着掖着。
“春桃,把暗格里的金创药全取来。”她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信末那朵残缺的雪花,“再找块鹿皮,把止血草和冰魄花的方子绣上去——要北斗阵的针法。”
药房里药碾子转得飞快,昭宁盯着瓷碗里的雪参膏,突然咬破指尖。星芒血滴入的瞬间,膏体表面浮起细小的北斗纹路——这是慧空临终前口述的秘方,“以星芒引药气,可通血脉于千里”。她不知道父亲断的是哪根手指,却记得萧战庭教她握剑时,总用左手无名指敲她手背:“练剑者,此指连心。”
子时的雪愈下愈急,星刃蹲在禅房门口,狼毛上结着冰碴。昭宁将药箱绑在它背上,牛皮袋里除了金创药,还塞着半幅星芒剑谱——剑鞘处的北斗纹,与父亲寄来的兵符拓本分毫不差。“顺着北斗星的方向跑,”她摸着星刃冰凉的鼻尖,狼眼倒映着烛火,“找到爹时,就舔他的掌心三下,像小时候那样。”
星刃仰头轻嚎,声音混着松涛散去。昭宁望着它消失在风雪里的灰影,忽然想起七岁那年,萧战庭铠甲上落着的雪也是这般红——那是他替她挡下刺客时,血浸透了半边甲胄。当时她抱着父亲的断刀哭哑了嗓子,他却笑着用未受伤的手揉她的发:“阿宁别怕,爹的血是热的,能化北疆的冰。”
药碾子还在桌上,碾棒上沾着未磨尽的冰魄花。昭宁忽然想起信里没提的“雪参”——北疆雪参只长在极寒之地,若父亲还有心力寻参,说明伤势虽重却未及要害。她盯着炭盆里跳动的火星,突然摸到袖中那半截假令牌——萧明庭的私印还刻在内侧,柳氏的洗罪宴请柬压在砚台下,朱砂印泥旁是她新制的袖箭,箭头淬着能让人假死的“眠霜”。
更漏声漏了五响,她铺开宣纸,用父亲惯用的狼毫笔蘸墨。笔尖悬在纸面许久,终究没写一个字。窗外的雪光映着供桌上慧空的舍利罐,老和尚圆寂前画在她掌心的“三”字,此刻仿佛化作北疆地图上的某个点——萧明庭的人上月在那里劫过商队,而萧战庭的信,正是从那里寄出。
“小姐,该歇了。”春桃抱着棉被进来,看见她膝上放着的旧襁褓,边角处绣着的北斗星图已有些褪色。昭宁摸着襁褓上的针脚,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这是母亲南宫柔用嫁纱绣的,每颗星子都对着北疆的方向。
她吹熄烛火,星芒在掌心亮起,映着窗纸上的雪影。如果父亲断了无名指,那么握刀时的发力点会偏向小指,北疆骑兵惯用的“雪狼三式”便要改第七式。昭宁闭目在脑海中推演剑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信上的血渍——那抹暗红在星芒下泛着微光,像极了三年前萧战庭留给她的最后一道军令:“守好星芒,便是守好萧家的刀。”
寅时三刻,山门前传来马蹄声。昭宁掀开窗帘,看见送信用的驿马正在檐下喘气,马腹上有道新结的血痂。她突然想起信中“雪参半升”的“半”字,笔画比平时多了两折——那是萧战庭在军中惯用的密语,暗指“半月”。
“春桃,备马。”她披上狐裘,袖中藏着改良的星陨剑,“去京城西市,找‘北斗药庐’的周先生。”雪片落在斗笠上沙沙作响,昭宁摸着腰间的玉佩——那是萧战庭十五岁上战场时,祖父亲手挂在他腰间的,如今玉佩内侧新刻了行小字:“阿宁亲启,见雪如面”。
雪地营的暗卫曾说,北疆的赤松在极寒中会渗出红脂,像流血的伤口。昭宁望着漫天风雪,忽然记起星刃跑开时,狼尾扫过雪地留下的痕迹,竟与信末那朵四瓣雪花分毫不差。父亲断指前,还在教她读雪的语言,而她能回赠的,唯有这一箱带着星芒血的药,和永远追着北斗星跑的倔强。
途经放生池时,冰面突然裂开细响。昭宁低头,看见自己的倒影里,掌心星芒正与水面碎雪相融——就像当年萧战庭铠甲上的血,终将化入北疆的雪,养出漫山的雪参,等着他的女儿,把药箱送到他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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