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回到家中,我和董柳把沈姨的表情反复分析了,也没得出个结论。她生气了吗?还不至于吧。可要是没生气她怎么就那么匆匆走了呢?可惜没有一本《表情学》的书,这也是领导艺术的一个分支啊。有朝一日我当了领导,要来它个喜怒无常,不能让周围的人轻易就把握了自己的心理活动。分析来分析去我就烦了,说:“老子一辈子不察言观色的,不看别人的表情自己也不为别人表演表情,这一下倒好,又看了又表演了。老子不来这一套又怎么样!”董柳冷冷地说:“你那一套又来了。又怎么样?”她手指在周围划一圈示意着房子,“就这个样。人热一辈子是一辈子,冷一辈子也是一辈子,人就是这一辈子。”我一肚子气想冲出来,她这么一说我就泄了气。人就是这一辈子,如此简单,明了,粗浅,使太多太深的讨论都意义暧昧。人还能跟自己赌气吗?
五十六
董柳从医院回来特别兴奋,说:“史院长对我好客气的,他从来没对我这么客气过。”我说:“是吗?是吗?”她说:“史院长一亲热,我们科主任也亲热起来了,跟着史院长小柳子小柳子地叫。”我知道这是马厅长的能量的辐射,那个位子真是魅力无穷神奇无比。看着董柳兴兴头头的样子,我说:“你悠着点,别把得意写在脸上,科主任的亲热是从史院长那里来的,史院长又是从沈姨那里来的,沈姨那里还不知怎么样。可能这亲热过几天就完了,到时候你转不过弯也下不了台。”她马上收了笑说:“想一想也是真的啊。”又说:“春节吧,我们还是要到沈姨那里去看看,她可不是什么等闲人物啊。”我说:“去,得去,一定去,能不去吗?哪怕是刀山火海也得去!”
过了几天耿院长打电话给我,要我带董柳去一趟。放下电话我身子簌簌直抖,有这么好的事,又这么快?董柳回来,我对她说了,两人兴奋得一夜没睡着,又担心是白高兴一场。第二天一上班我们就去了省人民医院,走到耿院长办公室门口,刚一推门,耿院长就站了起来。他这一站我知道好事来了。耿院长说:“省人民医院是全省卫生系统的重中之重,对人才的需求很迫切啊。编制当然很紧张,但只要是工作需要,真正的人才我们还是要抓住的。小柳子你回去写个报告给史院长请求调动,我们总不好到史院长手中去挖人吧。只要他一批,你马上过来,这边的岗位,到老干科怎么样?老头子们脾气都那么大,需要你这个董一针啊!来第二针的护士被他们骂得哭也是常有的事,你去了也减轻我一点压力吧。”董柳一个劲点头说:“好,好。”出了医院门,她抬头望着天,眼泪在眼眶中被冬天的太阳照得发亮。突然她用力吸一口气,哭了。
那两天董柳整天念叨着沈姨的好处,连我也觉得沈姨很好很好,说到底,还是马厅长很好很好。我说:“大人物是讲人情的,我们以前误会了他们。”只是我们对他们的好处,实在够不上一个如此之大的回报。这些年来我对马厅长积了一肚子的怨气,恶毒的腹诽不说,怪话在尹玉娥那里也说了不少。奇怪得很,我这么多年的怨气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人不能没有良心啊!又想起沈姨那天不跟我们多说,并不是生气,而是想给董柳一个惊喜,也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兴奋之中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丢给你一块骨头,你尾巴就摇得欢呀!平时你是没有办法才做出一种姿态,现在可是真的从心里摇起来了!”我对自己有些失望,可是人总得活吧,谁愿意拿自己的一生去赌?坚守什么什么,说一说写一写是可以的,真的去实行那玩笑就开得太大了,心灵的理由还能够成为一种充分的依据吗?我苦笑一声,把一口想象出来的唾沫朝自己吐去,叹一声气,又傻嘿嘿地笑了。
董柳无论如何忍不住要去沈姨家一趟,我故意说:“人家是为了自己看病方便才调你的,你以为是真感情吧,还去磕头谢恩呢!”她说:“真感情假感情事情是真的,我就认这个真!磕头磕得上是你的福气。要是吊两句官腔送你出门,你能说事情没办成我不走?”董柳说得实在,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事情办了就是真!办了就建立了关系,就有了默契,一切都在不言中,无需多说。这也是游戏规则,我们到这个份上自然明白,也按规则办事。我说:“那我们干脆拜年一起去。”董柳说:“那时候人家高朋满坐,你插得上话?”我想想也是,我还有几句话要说呢。于是想送点什么东西才好,想来想去竟想不出,一点灵感都没有。去问晏老师,他说:“你要看对方是谁。他要你的东西?他什么没有?提着东西进门,那好看吗?一副动机不纯的神态,动机不纯啊。”我想想也是,这天晚上就空着一双手去了。
走到门口我的心有点跳,董柳牵着一波,倒没一点紧张。我把左手往脸上一抹,算是戴上了面具,心里沉着了些。保姆开了门,沈姨在看电视,连声喊:“小柳子,小柳子!”倒也不提调动的事。董柳走上去拉着她的手,话还没说出来,鼻子就一抽一抽的了。沈姨说:“小柳子,高兴的事你还哭什么?”渺渺出来了,很大方地牵了一波的手,带他去看自己的钢琴。我见马厅长不在家,有点失望,也坐了下来。我说:“沈姨您要是知道董柳她这几天怎么惦念着您就好了,她半夜醒来还要把沈姨沈姨这两个字念几遍。想了好多年的事,做梦一样实现了,她都不相信,刚才走在路上还问我是不是真的。她都哭过好几回了。”我仰起头,学着董柳哭的样子。沈姨说:“我交待耿院长给你安排一个好一点的地方,他把你放哪里了?”董柳说:“老干病室,再好也没有了。”又说:“下次沈姨有什么事只管叫我,白天叫白天到,半夜叫半夜到,别的不会,打针还是会的。哪怕守三天三夜,五天五夜……”我说:“沈姨家也不能老有人病吧。”我左右瞟了几眼,沈姨说:“老马在书房里审阅什么文件。他一天到晚就是工作工作,我看他总有一天会被拖垮,二甲三甲也不是那么容易甲的。什么时候他把这副重担甩了就好了。”我说:“马厅长是工作第一,你看我们省里卫生系统这几年的变化,可以说是天翻地覆。他的事业心不是一般的强,全省卫生系统十几万人,够他操心的。”沈姨抱怨说:“总要留点时间给家里人吧。”董柳说:“全省几千万人的健康,都是马厅长操心的对象,哪里只有十几万人。”沈姨说:“省里部里指标压下来,上面的人只知道要数据。哪里知道下面的人要豁出命去拼打?慢一步别的省就抢到前面去了,他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我说:“有的省我是知道的,我有同学在那里,他的数据怎么出来的?计算机打出来的!像我们省里这样实实在在煮干饭不熬粥的,全国不知还有那么几个省没有?”董柳飞快地把舌尖在嘴唇上一卷,她想着我讲得太过了。经过几次交往,我觉得在沈姨这里不必那么谨慎。果然沈姨说:“是的呢,老马的责任心太重了,太重了。”说了一会儿董柳又说:“那天我还以为沈姨跟我开玩笑呢,没想到沈姨说的话一句是一句,好像观音口吐莲花。”我说:“一句是一句,结结实实,往墙上一扔,能把墙打个洞。”沈姨很兴奋说:“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下次有什么事,我不一定有这么立竿见影的。”她见我和董柳这么说,以为我们还有什么事要开口,有了一点警觉。我和董柳几乎同时用舌尖在嘴唇上舔了一下。董柳说:“还敢麻烦沈姨,这一次已经是太不好意思了。”我说:“有些人你给他个面子,他还要顺着竿子爬个没完,我们不是那种蛇吞象的人。”沈姨说:“那样的人我见过,你就不敢给他一个笑脸,你开一条缝他就拼了命要挤进来。”我说:“谁想到沈姨还有马厅长会主动为下面的人想一想?我们做梦都想不到!”董柳说:“现在当官的人,有几个还把老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上,有这种想法的人都不多,有几个人能像马厅长这样做?”沈姨叹息说:“真的没几个像老马的呢。”我说:“要是马厅长管的范围再大一些,就是全省人民的福气了。”沈姨望着我很神秘地笑了一笑。那种笑有着特别的意味,我却不能给出一种准确的理解。
这时渺渺和一波牵着手出来,董柳说:“看他们一见面就跟老朋友一样,我一波不太合群,怎么见了渺渺就这么投机。”沈姨说:“现在的小孩太孤单了,真的可怜,以后你多带儿子来玩。”我试探着说:“我们一年来一次都太打扰了,还敢来几次?还让马厅长喘口气不?”沈姨说:“他在书房工作,不碍事的,小柳子你只管把儿子带来,我渺渺有个伴,我也有人说话了,我们还谈得来。”渺渺说:“奶奶给我和一波哥哥照一个结婚照。”就把一个纸做的照相机塞到沈姨手中。我说:“一波你还想吃天鹅肉吧?”沈姨说:“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呢!”就找来一部相机,给他们照了两张。沈姨要渺渺背唐诗,她背了两首,董柳说:“你渺渺怕是个天才吧,会背唐诗还会弹钢琴呢。”一波也想表现一下,望着董柳说:“我也背一首好吗,妈妈?”董柳装作没听见说:“去,跟渺渺那边玩去!”
这时马厅长从书房出来,我和董柳马上站了起来。马厅长说:“池大为来了?”手指头那么往下一点,我和董柳通了电似的坐下了。董柳按在家设想好的说:“我特地来谢谢马厅长的,晚上自己来也不太方便,就让他陪我来了。”说着指一指我,我点点头。董柳说:“我真不知道怎么谢谢才好,我跟池大为一结婚就城南城北地跑,想着要跑一辈子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解决了,做梦一样的,没想到真没想到。”马厅长说:“这次是把董柳作为人才调过去的,好多人家属在外地都调不进来,本市按规定是一律不予照顾的。”我说:“这几天她老念着马厅长还有沈姨,昨天半夜醒来还念了好几次。”马厅长不说这个话题,问董柳:“工作安排得怎么样?是不是有人有想法?”董柳说:“耿院长准备把我安排到老干病室,别人可能会觉得我太顺利了。”马厅长说:“做什么事总有一两个人要说一两句话的,怕别人说干脆就不要做了。”又说:“池大为是第一次来吧?”我说:“那年送柚子来过一次,还是那边的老房子。”他说:“工作还好吧?”我说:“挺清闲的,”我差点脱口说出“都清闲几年了”,“一年到头就那几件事,没事就看看业务书,写了几篇文章到北京发表了。”他很有兴趣地问我写了什么文章,发在哪家刊物,说:“跟我研究的方向也相去不远嘛!厅里搞行政还没放下业务的,就那么几个人吧。”沈姨说:“再怎么忙,老马一年也要写几篇文章。”我说:“马厅长研究员早就评了,书早出了,整天忙着工作,还在写文章,这是很难想象的。什么时候马厅长您当上博士导师了,我就来考您的博士。”好在我准备充分,把他的书和文章都找来仔细看过,讨论起来非常熟悉,话都说到了点子上。他显然没料到这一点,有点惊奇地望着我。这时候气氛就活了,我想着怎么把话题转到预定的轨道上去才好。可厅里的事,又岂是我可以妄议的?正想着董柳说:“把池大为调一个科室也好,那个尹玉娥嘴巴太多了,一天到晚都是小道消息。”马厅长看看电视不做声,我想着又卡住了,正在想怎么住深处走,谁知沈姨说:“都有一些什么小道消息?”我把心一横说:“还不是议论厅里的事,她丈夫是计财处的,消息也多,我也弄不清真假。”提到尹玉娥的丈夫,马厅长偏过头来说:“有那么多小道消息吗?我怎么没听说过?”我咬了咬牙说:“大好形势在他们看来总是这里那里有毛病。”马厅长说:“有什么毛病?说不定真的有毛病,我们自己看不到。”我就把尹玉娥平时说的那些阴阳怪气的话讲了一些。马厅长说:“有些话也有一定的道理啊!”没想到马厅长这么说,我真不知该怎么往下说了。我想起晏老师的话,人对自己是有偏见的,大人物也不例外,难道马厅长他竟是个例外不成?这样想了我说:“我觉得她不但是鸡蛋里挑骨头,简直是空气里挑骨头,有些话我真的好气愤的,一个人说话总要实事求是,不能按自己的情绪去说。”沈姨说:“她丈夫就是有情绪。”马厅长望她一眼,她就住了口。马厅长说:“一个国家干部,最重要的品质就是实事求是,这是我们党的基本原则。把情绪当做事实,那样是会犯错误的。”他这么一说我就放了心,我说的与他平时的感觉是吻合的。果然大人物也不例外,有人说他的怪话他还高兴,那可能吗?马厅长说:“厅里的工作要改进的地方很多,要靠大家努力,但不是在那些方面。”我抓住这个机会说:“我觉得厅里还可以把自己的声势造大一些,理直气壮!我们太谦虚了,别人不谦虚,那些没下功夫扎实工作的人反而浮到上面去了。还有我们厅里实在有必要设立一个展览厅,一个小型的博物馆,把厅里的发展道路作为历史记载下来,让后面的人看一看创业的艰难。”马厅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做声。我觉得可以走了,但马上就走,就好像是来说这几句话的。于是又跟沈姨说起渺渺,说起小孩子的不同性格。董柳说着说着忘了情,一个劲说一波怎么好。沈姨说了渺渺一件趣事,她马上说一波一件趣事。我几次把舌头卷了上去舔舔嘴唇,她才感觉到了,让沈姨多说。
回家的路上董柳说:“本来我是真心真意来感谢他们的,怎么弄得你舌头卷一下,我舌头卷一下,真的都变成假的了,我心里很对不起沈姨的。”我说:“只能这样,不这样还能怎么样呢?”她说:“好像效果还是可以的。”我说:“说真心真意就不能带一点功利性,你要讲效果这两个字,那就没有办法真心真意,那是表演。好在马厅长他们也习惯了,他当厅长那么多年,他不知道周围的人都在表演?问题是他需要这种表演。那么长年累月演着,假的也变成真的了,比起来我们多少还是有一部分真心真意吧,一个人不拢那个边则已,拢了边又拒绝表演,那怎么可能?你跟大家都真心真意实话实说吧,卖了你你还不知道怎么被卖的被谁卖的。”她说:“你今天就把别人卖掉了!”她这样说我心中不舒服,可也是这么回事。我说:“总算我没造谣吧,也没添油加醋,话都是从尹玉娥自己嘴里吐出来的。”她说:“你自己以后说话小心点,你总是诚实诚实,克制不住要诚实。你诚实你跟胡一兵诚实去,别在这院子里诚什么实。那是诚实?缺氧呢!”我说:“是的,是的,我就是有这么个脾气。我现在也不是个没想法的人了,再也不能嘴上没遮没挡的了。圈子里没有什么个性呀脾气呀那一套的,谁有个性脾气也要磨光滑了服从大局,不然机器转动起来,你就被甩了出了局。”我觉得自己确实还需要修炼,要把自己当做敌人来搏斗,扭不过来?那也得扭啊扭啊!
五十七
第二天早上我在楼梯上碰见马厅长,就叫了一声,侧身站住了。这是卫生厅的交通规则,我以前是不遵守的,可今天想也没想就站住了。他像平时那样点点头就过去了,并没有一点特别的表情。这叫我好生疑惑,厅长的表情绝对不是没有意味的。我原想着在昨晚有了默契之后,马厅长至少会用一种神态对这种默契予以肯定,比如一个微笑,或者一种眼神。想来想去,想着他可能还是记着我几年前的错误。当时我真是昏了头,不知山高水深啊。一个人既要在圈子里求生存,又要对圈子里的人和事说三道四,那怎么可能?这么一想,一个冷颤,背上一线凉意电一般一闪,传到了脚跟,全身布满了鸡皮疙瘩。我觉得自己一下掉进了深渊,那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耸立着冰柱,泛着一点幽微的光,寒气袭人。我双手向前伸着,摸索前进,触手之处皆是寒冰,却不知道哪里才是光亮所在。我又回过头去揣想马厅长的表情,也许自己的判断不那么真切,也许与平时还是有一点点不同,不那么公事公办,只是与自己的期望还有距离罢了。这样想着我又宽心了一点,打算下午下班时等在门口碰一碰马厅长,把那种表情再体会准确一点。说来说去,只怪自己察言观色的本领还不到火候。这样想着我上了楼,尹玉娥说:“小池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我说:“我们贫下中农的脸色再不难看,那还有谁的脸色难看?地主富农吃饱了撑着会难看?”她连连点头说:“大为还是屈了才呢。”她这么一说提醒了我,我这个话好听吗?也属于阴阳怪气之类!喜怒形于色,这是大忌,还是修炼不到火候啊!她说:“有病到医务室去看看。”她的话使我感到了温暖,看着这个在我对面坐了这几年,四十岁了还作妹妹打扮的人,心里挺抱歉的。共事这么几年了,她嘴巴是碎了点,但人总算还不坏吧,这年头不害人的人就是好人,就不容易了。她知道自己被卖掉了吗?这样想起来,是不是有人也叫我吃了亏,我却浑然不觉呢?我在这张椅子上清闲了几年,难道是被谁卖了?我这么冷坐着,肯定有人是高兴的。我马上想到了丁小槐,我被他卖过没有?那张脸浮现在眼前,我恨不得就这么一拳砸过去。又想到卖一个人也不是没有前提的,大人物对那个人并无芥蒂,你也卖不了他,不会有回应的。怪只怪我自己让领导有了芥蒂,别人顺溜着就把我卖了。我跟尹玉娥扯着家常,比平时亲热一点。她说到自己上初中的女儿,我由衷地赞叹了几声,她的情绪马上被调动起来,兴奋得克制不住。这个人不坏,可也不是当个人物的材料。她没得到提拔,一肚子牢骚,痛心疾首,实在是没有自知之明。像这样把喜怒都写在脸上,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这样想了我又去想象自己的表情,调整着微笑的分寸,把自己的脸放在心上欣赏。欣赏一会儿又醒了似的,狗屁你!你还有表演表情的机会?还不如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痛痛快快做个人算了。可是,一无所有的人能痛快起来?
尹玉娥说得兴奋,忽然住了口,望着我显出欲言又止的神态。我望着她,她又低头看报去了。我到外面遛了一趟回来,听见她正在给谁打电话,听了一句“还是你说好,你说管用”,就挂了机。我坐下来,看到她一眼一眼地瞟着电话。好像接到了她的指示似的,电话铃响了。她并不像平时抢着去接,而是对我努一努嘴。我接了,是中医研究院舒少华打来的,约我晚上去他家。他原是研究院的院长,全国有名的骨科专家。放下电话我觉得奇怪,舒少华找我干什么?我去看尹玉娥,她低头看报,用一种反常的沉默掩饰着什么。
晚上我去了舒少华家,刚一敲门,门就开了,好像他站在门后等着似的。他很热情地跟我握手,我说:“舒教授找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我可以效点犬马之劳的?”他说:“坐下说,慢慢说。”亲自给我倒了茶。他说:“小池哪年分到厅里来的?”我说:“八五年。”他感叹说:“唉呀呀,一个抗战都快打完了。还是研究生分来的吧。”我点点头,他说:“你还发了不少文章吧!”想不到他对我这么了解,难道想要我跟他一块做什么课题?我说:“也发了那么几篇。”他很有兴趣地问我都写了些什么,答应下次有文章了由他推荐,那是灵的。我疑惑着,难道无缘无故有人会送一个好处给我?世上哪有这样的事!他话题一转说:“人才啊,小池你!可惜我们厅里不重视人才,只看谁跟得紧。”我说:“在那个位子上的人想法总不同一点,人家有人家的标准。”他说:“这就是问题,严重的问题!中央说要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我们厅表现在哪里?空炮倒是放了不少!轰隆隆震得山响,还是一个空炮!你看小池你研究生毕业都这么多年了,还被放在这么一个位子上,那些提上去的都是什么人?”这话倒撞在我心上了,我含糊地点点头。他说:“水利厅的事你听说没有?”我说:“听尹玉娥讲了几句,不太清楚。”他说:“大家齐心协力,硬是把吴厅长扳倒了,开创出一番新局面。”他把水利厅的情况说了一番,暗示着那些参与的人都得到了回报。他说:“我们卫生厅是不是也要来这么一下子?现在什么年代了,讲民主讲法制的年代,还搞一言堂,搞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那一套?卫生厅不是谁的家天下。”我点着头,心里想着:“我怎么相信你舒少华上台了不搞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呢?你儿子是怎么评的职称得的奖?也看不出你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他见我点头,就从公文包中拿出一封打印好的信给我看。信是写给省委的,列了马厅长七条罪状,第一条是专制独裁一言堂,第二条是好大喜功,第三条是以权谋私任人唯亲。舒少华说:“条条都有杀伤力的,说第一条吧,谁有不同意见都要被整下去,我就是被整下来的,你也算一个。他上台七年多,弄下去的副厅长是五六个。说第二条,这几年盖了不少住院大楼,外面漂亮了,亏空是多少?这是一个火药桶,早晚有一天要爆炸的。第三条,以权谋私,省人民医院那么多医生,偏偏是他儿子出国!省卫生系统那么多专家,偏偏是他自己得了何利何梁奖金!五万港币呢。我有一点不同的看法,就把我撤了。”我看了这封信背上出了汗,一共七条,条条都不虚。我把信还给他,他说:“没造谣吧。”我说:“是那么回事,那么回事。”他说:“我们找你有两个目的,一是请你说说中医学会这几年评奖的背景,再就是看你愿不愿意在信上签个名,人多力量大嘛。”他又拿出一张纸,上面有五十多个人的签名,好几个都是大名鼎鼎的专家,舒少华是第一名,还有尹玉娥丈夫的名字。我心跳得很快,不知道该往哪边倒才好。犹豫着我瞥见研究院人事科郑科长的名字,早几个月我想调进来竟碰了那样的壁,那时舒少华还是院长呢。一瞬间我就决定了不跟他们走,我说:“评奖的事,我只管收论文,怎么评的,我也不太清楚。舒教授您是评委,比我清楚。”评奖当然没有什么公平可言,是一次利益分配,但他自己是评委,也从来没亏待过自己。他说:“清楚我当然清楚,可全盘的情况我不太了解。”我说:“大概您是怎么回事,其他评委也是怎么回事。”他点点头说:“如果你有勇气站在公正这一边,我们欢迎你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到时候我们会考虑这一点的。”我说:“大家都知道我胆子小,我还要回去跟老婆商量一下,不然她会骂我的。”他笑了说:“怕老婆,你尽快吧,最迟明天下午打个电话给我,就可以了,我们等你。”我马上就点头答应了。
告辞出来我浑身都汗湿了,冷风一吹,我头脑清楚了。我现在夹在中间算个什么?政变成功了,我不是主力,也讨不着好。没成功我就有罪了,我这就算参与了!我一急就顾不上要省钱,叫了的士回到大院,把事情跟晏老师说了。
晏老师听了,微闭着眼,头悠悠晃了几下说:“好事,好事。”我说:“那我应该签个名?”他一笑说:“凭这几条罪状,想倒掉一个厅长?今天倒得了马厅长,明天就倒得了龙厅长,接下来还有羊厅长,后面还有牛省长侯部长,那还有个完?圈子里的人,天然就是一条战线的,高度默契。没有重磅炸弹,不要想炸翻一个人!这些人只知道给人看病,不懂政治!”我说:“列上的这七条,条条都有那么点意思。”他冷笑一声说:“专制独裁,那是一元化领导。张三李四都要插进来放屁,还能干事?好大喜功,那是敢想敢干有魄力。钱是欠下了,但房子盖在那里,二甲三甲上去了,哪个厅级单位不亏下几千万?至于以权谋私,权在手中,自己的儿子都不照顾一下,那合人性?他舒少华那几年谋的私比谁少吗?告到省里,省长的儿子就没出过国?如今政治问题不是问题,没那么傻的官,作风问题也不是问题,那是个人的事情,工作问题更不是问题,怎么干都是可以讨论的,抓不住。唯一的问题就是经济问题,七条里没这一条,炸不翻谁!说起来马垂章还不简单呢,他忍得住!他要发大财也发了,一口气的事,他忍得住!不容易啊!这样的官你还想打倒他,你准备打倒多少?中国的官上去不容易,下来更不容易。能上能下能官能民,那是报纸上说的,哪里有那样的事?”我说:“这么说起来马厅长没事?”他微微笑了说:“话是活的,换句话七大罪状是七大功绩!就看谁来说这个话了。上面的人想换他,顺势就扳倒了,不想呢,开个表彰会也是理直气壮的。就看话语权在谁手里啊。”我连连点头说:“这个东西真妙啊妙啊妙啊,真是妙不可言啊。”他说:“一个人飞黄腾达或潦倒一生,就看上面的人愿意怎么说你,说你!反正怎么说都是可以的。”我说:“我一辈子就是别人一句话,想起来心里发冷。我还以为自己是谁呢,还把骨气吊得高高的呢。古希腊格言说,认识你自己。我想这算什么格言,谁还能不认识自己吗?现在才知道,认识你自己,不容易!我认了这么多年,头破血流才认清楚了一点,以前太狂妄了,真不知天高地厚山高水险。”他说:“舒少华就是典型的不认识自己,自恃在医学界名气大,自己是人物,对马垂章也敢唱反调。今天你是个人物,明天说你什么都不是,你就什么都不是,你的学术地位是需要权威人物来说的,说你有就有,说你无就无,他不明白这个说有多厉害。”
我想一想自己也是被人任意说的,我叹气说:“我今天真的不该去的,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等于是上了贼船了。”晏老师把手往下一砍说:“不,这个信息是一笔财富,你要好好利用。你马上打电话向马厅长汇报。”我本能地推辞说:“那太那个了吧,我从舒教授那里出来,还答应了他一定保密呢。”他说:“你今天不汇报,明天最迟后天就来不及了,你就是乱党贼子了,你说你怎么办吧。”我一听,头脑中嗡嗡地响,那样我就太委屈太太委屈了。真的这就是政治吗?你进入了就没有骑墙的余地,没进入沾了边也不行!我说:“今天太晚了,都十点多钟了。”他说:“今天太晚了还不晚,也许明天一早就太晚了。”我急得直甩脑袋说:“啊呀呀呀呀呀呀我真的做不出,这算不算出卖呢?”他说:“你自己想想吧。今晚不下决心,我可以说你家董柳调动都完了,不是手续还没办好吗?给你找个理由让你完蛋那是给你面子,其实理由都不必找一个,别以为你家董柳真是什么人才,那是别人说的一句话,随时可取消的。你讲良心,别人到时候不一定是这样想,在这些事情上,没有比讲良心更能坏事的了。”我耷拉着脑袋,痛苦不堪。我这时非常清醒,晏老师是对的!而我的本能指引的方向总是错误的。晏老师上厕所去了,我想董柳她可经不起这个打击!忽然,鬼使神差地,我身子往前一蹿,双手就撑在地上了。我四肢着地爬了几步,昂着头把牙齿龇了出来磕得直响,又把舌头伸出来垂着,在心里“汪汪”地叫了几声。听见厕所门响,又猛地跳起来,坐回沙发上。我说:“我到办公室打电话去。”
五十八
人间万里,妖邪遍地,人命如草芥,众生如猪狗。……“生在这个大梁朝,你怕吗?”“不怕。”“为什么?”“人间有妖,我有刀。”4w0-144795...
【单女主+慢节奏+作者第一次写仙侠,摸索中……】\n黄土白骨三万抔,剑光如影月如酒。\n春风斩尽人间事,且问桃花肯白头?\n永安历五四七年,齐国南部边陲县城苦海县下了一场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雪,闻潮生在县外的破庙中,捡到了一个重伤垂死的瘸腿女人,本以为对方只是个落难的流民,却不曾想女人身上竟然牵扯出了一桩天大的秘密……\n数年后,参天殿前,一青年持剑,迎月而立,身后遍地尸骸,血流如河。\n“我叫闻潮生,此次拔剑,来跟「天」…讨个公道!”...
惨遭灭门的天才少年,遇到一个修为尽失、毫无斗志,坐吃等死的修士,毫不犹豫的踏上了修仙之道。本以为就此可以远离凡间俗世,求得长生之道,没想到开局就走错,修行之路更为险恶,一路担惊受怕苟活修行,最终还是不得不拼死去求得一条活路......
李争意外穿越,降临于神秘莫测的天元大陆,随身携带一台超乎想象的“智脑虚拟机”。身为放羊小仆的他,初窥仙人斗法之威,心中便种下了一颗向往修仙的种子。凭借着虚拟机中独一无二的“推衍系统”,李争一步步解锁修仙界的奥秘,从籍籍无名的小角色,逐渐蜕变,踏上了一条通往仙界至高无上的征途。:对多种功法进行融合。保留原有功法的特性......
现代的苏瑶出身中医世家,不仅拥有精湛的医术,还具备特种兵的智慧与果敢。她穿越后,迅速适应了古代的环境,凭借着远超古人的现代思维和勇敢无畏的精神,一眼识破了康氏的阴谋诡计。苏瑶巧妙布局,不动声色地收集证据,逐一击破康氏的陷害,成功粉碎了侧妃及其背后势力的阴谋,稳固了自己在王府的地位。为了彻底消除隐患,还百姓一个太平盛......
王府宠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玄幻魔法小说,王府宠妾-假面的盛宴-小说旗免费提供王府宠妾最新清爽干净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和TXT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