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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把材料给董柳看,看她会有什么想法。她看了说:“说有人开车到外面去游玩,这不是在说你?你去查一查这一条是谁提出来的,多个心眼,以后防着点。你当厅长开个车还被别人这么说!这样的人你不把他揪出来,让他难受难受,尝尝坐冷板凳的滋味,那以后你这个厅长就不要当了!”她这么一说我真的来了气,我倒要去查查这一条是谁提出来的!想一想那人既然提了,就不会自己用手抄,查起来传出去了反显得我没风度。查我是不查了,但要把原始材料看一看,考察考察,心里有个数。难怪大家的意见大多是在电脑上打出来的,我原来觉得这毫无必要,就这么不相信领导?现在想起来,他们并不错,要是我我也要用这隐身之法啊。正想着董柳说:“别的我不管,用车我都不管,大不了不出去玩,打的出去玩,那几个钱我也出得起。但房子这一条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职务分不算高一点,我们不就排在别人后面了?厅里工龄比你长十多年的多得很,那一百六十平米的新房盖起来,是为别人盖的?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想一想,的确也是个问题。可把这一条也去掉了,改革就太没有色彩了。我说:“分不到就算了,别人工龄长那么多,也给他们一个机会,让大家看看,新的班子有新的思路,新的作风!”她说:“我别的都不要,我只要房子,我在这里一天都呆不下去了。”我生气地说:“董柳你现在真的把自己当做什么贵妇人了,没有老百姓在下面撑着,你凭空贵得起来?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他们,想一想自己以前,也要忆苦思甜,筒子楼也住了那么多年,这三室一厅倒住不下去了!”她说:“正在盖的房子我都去看了很多次了,我看中了三楼东头那一套,都看出感情来了。怎么装修我都设计好了,我要铺复合地板,我要买家庭影院,我要让你的书和电脑有专门一间,我要让我一波自己……我要,我就是要!”我苦笑一声说:“厅里的事你别管。”她靠在我肩上说:“大为你想想,那么多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我们苦了这么多年,一起奋斗才有了今天,一半是为了儿子,一半是为了房子,人一辈子就是这几样东西。还真的为了事业?”我说:“我也不唱那么高的调子,我就是想做点事出来,好不容易有机会了,我就是想做点事。”她说:“你做什么事我都没意见,房子的事我要管,就是要管。”我叹口气说:“你要我坐在台上怎么跟大家讲话?群众心里是雪亮的,只是不做声罢了。有些话不说不行,我在这个份上,上面的政策不能不说,说了又不能联系实际。我总不能像有些人,无赖似的,坐在台上大话只管讲,做起来完全是另外一套,我总得为自己留点脸吧。想起来坐在那里也不容易,要有心理承受能力。”她说:“你别把自己看成是一个特别的谁,大家都这么说,你也这么说就没人说你。贪污分子天天作报告反腐败,他都坐得住,你又没贪污你坐不住干什么?”
这时有人敲门,是丘立原来了。他一进门就说:“听说有那么一份东西出来了?”我说:“材料在这里,今天下午拿来的。”他说:“看看那个东西。”就从我手中接过去看。看了一会儿说:“厅级干部享受离休待遇,这是马厅长退下来之前定的,我们都是他手上出来的,怎么好跟他说?离休就有个医疗费用百分之百报销的问题,有了年龄的人对这个问题很敏感的。”又说:“集资分房还是按老办法吧,不然你我的房子都成问题了。我们盖那一幢房子干什么?到我们家里来商量工作的人多,房子大点也是应该的,工作需要!”董柳说:“是这个道理,工作需要!”丘立原说:“还有出国的事,是不是谁知道我最近要去美国考察,故意将我一军?很阴毒啊!”又说:“提拔干部要群众考评?笑话,那还要组织部门干什么?老池,这一条是针对着我们来的啊!”我想着自己到底还是上台不久,身边几个人也不是自己提上来的,不像马厅长那样说一句算一句,谁提出一个建议都不能驳回去。看来以后还得组成自己的班子,任人唯亲?不任人唯亲行吗?丘立原说:“这个东西是陆剑飞搞出来的吧?他自己是什么东西?远的不说,去年厅里进了两车柚子,多少钱一斤进的?当时市场上是什么价格?我建议厅里好好查一查!”他的口气让我很不舒服。再怎么样,事情是我布置陆剑飞去做的,他这么说,也是没把我放在眼里。我说:“意见是大家的意见,陆剑飞也没参加整理。厅里有这个动作,我们是通了气的,丘厅长你是第一个支持的。群众的意见也许有点偏激,难免的嘛。让人家说话,天不会塌下来。”他说:“让那些人说话,他们会有什么好话说?真让他们说个畅快,我们大家都别活了。”
丘立原走了,董柳说:“大为我看你好好的就别自讨苦吃了,厅里的人不支持,处里的人也不支持,推广到人民医院和中医研究院去,我看也难,你总不能一天到晚守在那里吧。”我说:“群众支持!这一百多张纸难道是我池大为写出来的?”她说:“群众是谁?他们说句话算个话?名都不敢签,你依靠他们?等你想依靠的时候,才发现那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我看了这么多年,连我也看清了,你还是个厅长呢。”她这话倒提醒了我,群众是谁?这么多处长都敢站出来反抗我,温柔敦厚的反抗也是反抗,可没见有哪个群众出来支持我,胆大的也只敢写这几张不署名的意见。社会的默契已经形成,在份上的人是碰不得的,他们是如此的结构严谨同心协力,又如此强韧,不是谁想撼就能够撼动的。事到如今我心里已经承认了,厅政公开,这个口号还要喊下去,可这件事就这么完了。想到这一点我感到屈辱,感到难堪,想做点事情比登天还难。我在大会上振振有辞言之凿凿,可叫我怎么交待?
大家稀里哗啦提了几十条意见,现在我却连一个小金库都拿不下来,这几十条一公布,那还不翻了天?以后我怎么下台?看着这几张纸我想,在白色地带和黑色地带之间,有一个灰色地带,这是权力者的利益空间,又是他们的运作空间。这个空间经过长期的安排,已经形成了默契,众志成城,铜墙铁壁,想打破是不可能的。利益就是利益,就是生存空间。争取空间的冲动是人生的大根本,不是几条道德可能压抑,几点理性可能约束,几个榜样可能说服的。在重大的利益面前,大道理说上几卡车也没有用,苍白。这不是谁道德不道德的问题,更不是谁学习没学习,懂不懂道理的问题。与黑色地带不同,灰色地带有自己的说法,小金库,大房子,都是工作需要,怎么样?当然小人物也有他们自己的说法。利益关系不同,说法就不同,归根结底,说法还是要按着游戏规则来说。晏老师说得对,天下没有把板子打在自己身上的事。这样想着,尽管十分恼怒,我还是原谅了丁小槐他们,人嘛。对人,谁也不能超出上帝的安排去要求他们。
八十八
我给陆剑飞打了电话,要他暂时不要把那份材料传出去。他似乎也不感到意外,也不问为什么就一口应了。应了之后他说:“池厅长,这份材料都是从那些建议上原话抄来的,我也没参加整理,这个情况您适当的时候跟大家讲一下。”我还没说退,他就在退了。我说:“我要你做的事,你怕什么?”就挂了电话。我想不通为什么开始支持我的人退起来比我还快,连向丁小槐们站出来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我要是靠他们来办事,那才叫碰上了鬼。这更使我感到了孤独,陆剑飞还算个主将了,刚开始就连撤退的路线都设计好了。
我犹豫了几天,真要放弃我觉得下不了台,只怪自己一开始太自信了。这时我看清楚了,我的自信来自一种幻觉,以为自己拒贿了,人格形象树起来了,大家就会跟我走。天下哪有这样的事?不要说我只是一个凡人,就算我是上帝,只要损害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也会有勇气站到上帝对面去。要是小人物也有这样的勇气就好了,没有。一个人到了份上,他要求特殊的权益,这可以理解。想要遏制这种冲动,那不可能,根本不可能。我必须默认这个事实,因为换一批人上来结果也不会两样。只要他们不到黑色地带去,不过那条线,在灰色地带怎么玩我都只能默认,大势就是如此。我还幻想要群众口服心服,要让他们满意,这不可能,根本不可能。谁眼中搁不下沙子,谁就没有办法坐在位子上,凡事都认起真来,那会没完没了,不但丁小槐,还有一大片人要牵进来,我能认真?再说上面都没提这么高的要求,都默认这个事实,我又何必?我本来是想创造一个奇迹,在卫生厅,在我这个还有一点残余的平民思想的厅长的引导下,把对话的渠道建立起来,让小人物也有表达自己意愿的机会。现在再想,这是不可能的,似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无处不在的力量把人给罩住了。这里有一种势,谁也无法阻挡,这又是一个局,无人可以超越。以前我灰头土脸觉得自己扮演的角色是被预设了的,痛心但却无奈,今天红光满面觉得自己扮演的角色还是被预设的,仍然十分无奈。我经历了千山万水千难万险千辛万苦走到今天,本来是为了做点事的,但事情却由不得我。
董柳见我闷闷不乐,说:“大为你就算了,你不做那点与众不同的事也没人说你不够格当厅长,你做了反而危险了。”我说:“我坐在那里就是想做些特别点的事,不然我跟别人有什么区别?我是小人物出身的,我知道小人物心里有多苦。我想给他们一点机会,他们还畏首畏尾。”她说:“他们畏首畏尾是对的,谁傻大个似的跳出来,像以前的造反派一样,那看他怎么收场?他会怪你把他给卖了,爬到半路就抽楼梯了。”想一想他们不署名实在是有远见,他们对后面的事比我还看得清楚,我头脑是有点热了。我说:“谁支持了我,我心里还是有数的,等过一两年,我把干部队伍理顺了,还要卷土重来。”她不相信地噘噘嘴说:“一个人在同一个地方摔两跤,我看他也不见得有多么妙。这根本就不是把哪几个人理顺的问题。”又说:“大为我们家形势刚刚好转了,你就不要别出心裁了,你不要想着自己是谁。你以前老想着自己是谁,结果一点进步都没有。放下来了才有了今天,今天你又死灰复燃了。”我说:“毕竟我是苦出来的,毕竟我是池永昶的儿子,毕竟我还算个知识分子呢。”她笑着说:“我也不劝你,到时候你想法自然就不同了。好多人刚上台拍着胸脯保证这样那样,上了台也想放三把火,最后还是走上了轨道。”我想想也是,多少人以平民姿态走上岗位,不出一两年,想法就完全变了,坦然地走在了既定的轨道上。圈子好像是个黑洞,好像有一种神秘的魔力安排了一切,进去了就身不由己。我说:“我偏要来个与众不同,官僚化的模子想把我也套进去?”董柳笑而不语。
董柳坐在床上看报纸,忽然把报纸甩过来说:“你看,你看。你在外面小心点,别得罪人,不然我们一家人的安全都没有保证。”这条新闻我早看过了,讲的是河南什么地方政法委书记雇凶手杀人的案子。我说:“哪里至于?别想入非非,自己吓自己。”她说:“万一呢?我是说万一呢?对我下手倒不要紧,对我一波下手我就受不了,那我就是死路一条。”我说:“卫生厅这些人有几个胆能拉几粒屎出来我还不知道?你的联想也太丰富了。”她说:“前几年有人写匿名信告你有作风问题,那是哪个厅的人写的?这些人现在还潜伏在你周围,人还在,心不死,至于他采取什么方式你就不知道了。现在社会进步了,一日千里,写匿名信那还是君子做的事。去年广东有副县长雇人杀县长,现在河南又出事了,还是政法委书记呢,本来应该是由他去抓杀人犯的。”听她这么一说,我一时觉得对世界失去了把握的能力,难道我平时对世界理解错了?这些事情以前也的确闻所未闻,这个世界也不知哪里出了错。过了一会儿我从董柳设置的恐怖气氛中跳出来,恢复了正常的思维,说:“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够吓你,但你要吓自己,也没有人能够救你。”她说:“那我还是要小心点,这几天我得晚点上班,送一波去上学。”
下了最后的决心我对冯其乐说:“改革的力度太大了,恐怕大家一时也受不了,我想还是循序渐进稳妥些,你看呢?”他说:“慢慢来,慢慢来,毕其功于一役,不说大家受不了,连我都受不了。我是不是跟不上形势了?”跟他达成了默契,我又把话对丘立原说了,他说:“池厅长你锐意改革,我还是举双手赞成的,只有个别地方我觉得调整一下更好,你说慢慢来,那我们就慢慢来吧。什么时候你一声令下快马加鞭,我肯定是跟得上的。”我看着他笑眯眯的脸,心想,从这张脸上谁看得出他的想法?这张脸几十年来已经是千锤百炼了。
跟陆剑飞怎么讲我倒有点难堪。这个弯子转得太大太急,搞得他也不好下台。我把循序渐进的意思说了,他说:“我一切都听厅里的安排,我不会擅自行动。厅里说走,我就走,说停,我就停。”我说:“大家是不是会有点想法?”他说:“想法吧,有没有都是那么回事,厅里说什么,大家还是会听的。”我安抚他说:“你这次对厅里的工作是很配合的,厅里也很满意。”他摇头说:“厅里怎么布置我们就怎么干,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嘿嘿。”又说:“那份材料我是没传出去,电脑里面也准备去删除了。只是事情是小龚他们几个人具体操作的,即使传出去了,也不是从我这里出去的,适当的时候还麻烦厅长给大家解释一下。”
后来的事情也并不像我预料的那么难堪。我转向以后,各处室还是很支持我的工作,说话还是灵的。只要我不触动他们的根本,他们也不会想着要造反,还是一口一声池厅长,喊得热辣辣的叫人陶醉。我想这些同志其实还是好同志,有这样那样一点缺点,这样那样一点私心,也可以理解。只要不超过界线,我又何必认真?不到黑色地带去就不错了,灰色地带还不放开了让他们跑一跑?在职工代表大会上通过的条例还是采纳了几条意见,比如没有特殊情况不能坐飞机出差,比如起草文件不去宾馆,就在厅内完成。在我的坚持下,厅级干部退休享受离休待遇这一条也取消了,给了我一点面子。事情就这么完了,群众居然也没有多大的反应。他们要议论就议论几句吧,无关痛痒。想一想这个大动作也根本就没有成功的可能,各处室反对不说,厅里的人也是三心二意。我为势所迫为局所困,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就像八年前我把头低了下去一样。再说上面会支持我?看了那份材料后我把事情作了通盘考虑,才有了一个清楚的认识。有些话,在那个份上的人不说不行,说了就认真更不行,也不能骂谁是双重人格两面派,大家身不由己,这个局不是谁想破就破得了的。大家都在扮演自己的角色,场面上的角色语言一本正经理直气壮慷慨激昂地讲就是了。角色语言与真实无关,想一想这好像是一种黑色幽默。生活中有许多幽默大师,现在连我也算一个了。
八十九
如果是前几年,我绝对不可以想象,董柳住着现在这样的房子,还会说出“一天也住不下去”的话来。那时候看着丁小槐家两室一厅的套间,就像天堂一样了。人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永远没有顶点。她一天几遍念叨着正在修建的那幢厅长楼。虽然厅里谁也没有说过那就是分给厅长的,大家就这么叫开了。后来又有人把那幢楼叫做芝麻楼,意思是芝麻官也会为自己谋好处。大家就这么看我们这些当领导的,真叫人心寒。我恨不得要做一个榜样,偏不住进去,让大家看看,那么设想我池大为是不对的,我跟别人不一样,不能用那么庸俗的眼光看我。可董柳怎么也不答应,我说:“你就看不清个事!”她说:“我就是看得太清了我才这样。什么是真的,拿到手才是真的。谁是赢家,现得才是赢家。别人说你一声好一声不好,疼也不疼,痒也不痒,房子可是天天要住的东西。”厅里其他几位也不答应,丘立原说:“池厅长你不要这样来将我们的军,你一发扬风格,我们就悬在那里了。”我说:“你们工龄长些,打分高,是应该的,我就不一定能排上队了。”丘立原说:“池厅长你排不上,我们排上了也不敢上。”冯其乐与丘立原的口气也是一样的,在这件事上他们倒是高度一致。这样一来我真的不想要也不行了,他们有意见!他们心里一不高兴,不会认为我是风格高,而会认为我是虚情假意收买人心。我想舍了自己,争口气,破了外面的那些议论,可这口气就是争不下来。我后悔听了丘立原的,向化工厅看齐,把房子建得太宽大了,与一般干部的距离拉得太大,别人在后面会怎么想?不骂人才怪呢。丘冯几位反正是副的,年龄又大几岁,不担骂名,要挨骂就是我,刚上来手就伸这么长,那些信誓旦旦的话都是屁话。我对董柳说:“我当了这个厅长,想法跟别人不一样,想当出一点境界,让别人口服心服。当个厅长别人当面赔笑背后吐痰,那有什么意思?”董柳说:“你的想法都跟不上时代了。现在是什么时代?现得才是赢家。你不得你就输了,别人也许说你几句好话,有什么用?你没有还是没有。”我说:“市场经济把你的思想搞坏了,一定要拿在手中的东西才是真东西。”她点头说:“那些虚的东西像天边的浮云,你看那么重干什么,傻!”现得才是赢家,得不到就是输了,永远输了,好人已经意义暧昧,君子是个笑柄,以权谋私名正言顺,能捞而不捞就是矫情就是沽名钓誉,这就是一些人的思维方式。没有了信仰,也就没有了来世,没有了牺牲的理由。市场是现世主义的课堂,它时刻在教育人们。孔子说,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现在人的想法是不同了,孔子的确是死了,连我也觉得董柳的话有道理。富贵如浮云,这话只能哄鬼,哄人是不行了。说到底连人生都如浮云,飘过去就飘过去了,飘的过程就是意义,过后无人追念,你想着自己多么崇高多么清高都无人追念。这是个形而下的时代,要做一个好人真不容易!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厅长还是厅长,将来该进步还要进步,说不定还进步得快些,不然被别人看作一个异类,还会对我产生排斥感。那房子也实在太可爱,叫人割舍不下。这样想着我就不再坚持。我对自己很失望,我,池大为,怎么也会这样想?可想一想也只能如此。再一想吧,利润最大化的原则渗透到了圈子里,大批操作大师进入了岗位。他们什么都有,有文凭,有学问,有成果,有资历,有职称,有风度,有口才,有一切硬件软件,就是没有信念。要求他们不以自己为中心设计一切,那可能吗?不敢细想,不敢细想。为了平衡大家的心理,我叫基建处临时改了方案,把另外两幢由七十五平方米加到九十一平方米。已经砌到了四楼。又重挖地基,加一间房子。当了厅长,哪怕是为了自己,也得为大家做点事。为官一任,也想有一个好口碑啊!
董柳在手术室当麻醉师,已经评上了主治医生。按说她的资历还不够,但由于我的关系,耿院长把她当护士的资历也算上,破格给她评了。董柳知道,只要我不出问题,副主任医师甚至主任医师也只是时间问题。有了这点想法,她在工作上并不十分投入,很少看业务书,说了几次她不听,我也算了。她的注意力在于把日子过得一丝不苟,什么都向最好的看齐,对儿子当然就更是如此。她总是向儿子灌输要做人上人的意识,说:“一波你长大了总该比你爸爸有出息吧。”在她看来,我是个大人物,一波就应该是个小大人物,有优越感是当然的。别人来我家的恭敬态度,还有生活上应有尽有的方便,已经影响了一波。我担忧说:“你把一波培养成一个精神贵族,你就是害了他,跟吸鸦片中毒没有两样,养成了贵族心态将来要改也改不了的。有出息还好点,没有出息,受点挫折,那他要痛苦一辈子。”董柳扭头生气说:“我一波没有出息?讲笑话!再没有出息,他爸爸这点出息还是有的。再过七八年他就要到美国去上大学了,你做父亲的把钱准备好就是。”
董柳的另一个关注点就是我,家里的一切都是从我这顶帽子中来的,这个她明白。若有人想搞我的名堂,她比我还激动,激烈,拿出来的主意总是带有致命的杀伤力。她说丘立原跟我不是一条心,早晚是个祸害,要想办法把他挤走。说了很多次,我都接受这种看法了。她还有个担心就是怕我有外遇,说:“你现在是个热包子,我得守着这个热包子,别被别人抢去了。外面的女人,谁可以跟你从筒子楼住起,住上那么,那么,那么多年还不跳起来,我就把你让给她。她想吃现成的,那我也没有那么大方。包子还是我烤热的呢。”又说:“你到今天不容易,可别因为作风问题丢了乌纱帽。”我说:“有作风问题的人也不止一个两个,你看见谁丢乌纱帽了?”她马上要哭了似的说:“那你的意思是你要犯错误?你起意了,都为自己找到理论根据了!真的有那一天,我就抱着一波跳河去,你别怪我没良心!”我笑了说:“怎么中国的女人搞了几百年还是这一套。”她郑重其事地说:“你以后少跟莫瑞芹来往,你一提拔她,别人都说那个传说是真的,连我都会说的。”我说:“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要开个侧门也不会找她,她儿子都十多岁了!”董柳马上跳了起来:“那你的意思是儿子十多岁你就没兴趣了?那我呢,我一波也十多岁了!好的,你嫌弃我了,你一下子就暴露了自己的活思想,你想找年轻的漂亮的!男人们人到中年,有三大幸事,升官发财死老婆,三条你只差一条了,只可惜我一时又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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